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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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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风是因体内尿酸生成增多,和/或尿酸排泄减少导致血尿酸升高,长期的高尿酸血症使得单钠尿酸盐结晶沉积在关节以及周围组织和肾脏,介导自身炎症反应的产生及关节形态改变的一种代谢性风湿性疾病。

有点冷,寒气如水,渗透被褥,开拓我体表的毛孔。我正躺在铺上,连蠕动都不愿意,遂强撑着提起脖颈。窗帘开着,阳台门的边沿与对侧宿舍楼的上沿逼仄出一块狭小的矩形,来自四面八方的路灯编织清冷的流苏,处心积虑通过这个矩形倾泻进来。但门关着,使这寒冷的来源扑朔。在我曲颈检查门窗时,冷气已雪泥鸿爪般在我全身进行了一次环游。此时我的左脚缓缓流露出一阵刺痛,那枚名为痛风石的鹅卵正是这场环游中最闻名遐迩的目的地。刺痛先扩大面积,成为阵痛,再加深广度,成为疼痛。

这疼痛熟悉万分,眼泪立刻流出,亟待我通过闭上眼怀念过去的方案转移注意。我闭眼,回到2020年7月15日,重温这疼痛的第一次发迹。我脚好疼。我跛着脚到大卧室门口。啊?终于发作了?母亲用屈服于命运者目睹命运最终降临的口吻发问——是个设问。父亲没说话,拉开抽屉开了盒药,英太青——双氯芬酸钠缓释胶囊,从药板上掰了一粒胶囊下来交给我,如人贩子交付身为货品的孩童。我灌水吞药,抓上准考证冲出门,一瘸一拐挪移向青海油田第二中学,心若死灰。在这一天的前一天,2020年7月14日,我胸有成竹,百倍信心,莅临与下一天分毫不差的地点察看考场。在一楼到二楼的楼梯拐角,我阴差阳错地转头张望,目光恰好与彼时喜欢的女生打了个照面。这目光霎时将我撞入2019年7月15日,即下一天的一年前,我和母亲下榻于长江边那座五星级酒店的26层房间内,方才拆封了一袋外卖。我拿云攫石般甩筷夹起烤肉力拔千钧送入口中,彼时母亲坐在酒店自带的小桌子对面边吃边笑地看着我,月亮从桌旁一块很大的玻璃穿过,酒一般洒在地板上。那座楼有三十多层还是四十多层,让十四年来从未见过便利店的小镇男孩眼里飞出了星星。

星星飞回现在,抢在灯光前回归玉湖园区7幢601阳台门上的玻璃矩形,一举重返我的睁开的眼睛。与之一齐到达的还有隔壁床室友台灯般的鬼火与翻书声般的抽泣。数学分析第三版,陈纪修,或者是大学数学代数与几何,萧树铁。这两本书的书皮立刻浮现,却只有书皮——两本书如擅长把玩情感的情场高手,把外表刻在我大脑糜烂的深沟却不肯施舍一点深入了解的机会。室友正与之斡旋,意欲在思想上对她上下其手,她却扭动着阶梯般灵巧的身躯躲开,不给占一点便宜。还不是我不努力。这是真的。还真是我不努力。我确实是不太擅长学习——高考比我高七十多分的现实昭示着先天学习思维的云泥鸿沟。这铁一般的事实金箍般挤压我的脑壳,无论再多“大学是一个新的起点”或是“能到这里说明你的学习能力足够强”的善意安慰也无法祓除线性代数课上同学们对超前百万倍的学习内容连连点头应和而我干瞪着那本复杂诡谲的天书时我所感到的紧箍咒般的无助痛苦——我,我不想写这个了,我想家了,拨开河西走廊的十二指肠后的那个著名城市旁的无名小镇坐落的那个学校——

2023年3月8日,我蹲下,把与同桌在淘宝斥巨资购入的书架端起,高中同桌顶着个蘑菇头站在一旁观望。噢,记错了,那天是家长会,不用搬书架。被我和同桌称为“車”的书架正端端落于旧址,书架一侧,不是,車一侧坐着我爸,胡子拉碴,脸上的皱纹有我脸上皱纹数目的四倍。他冲我笑笑,说,你今晚和兄弟们上哪浪去。我趁好些家长都在,为露一手幽默感,开了个玩笑,我酒吧通宵啊我意思。我忘了其他家长啥反应了,反正我爸是挺乐的,脸上皱纹都挤在一起,一下子只有我的两倍那么多了。还有車的另一侧的阿姨也笑了,这是蘑菇头的妈妈。2023年6月27日,阿姨加了我微信,开头就是一句:你好,优秀的娃!为刚得知成绩排名而乐不可支的我进行了一次火上浇油般的煽动。我爸说,去吧,醉不到没回家我都看不起你。痛风石比我先理解了这个三重否定,发出尖锐爆鸣,把骨骼震得生疼。我面目扭曲了一瞬间,和我爸说了拜拜,正打算回家,走到教室后面发现蘑菇头和另一匹后桌聊的开心。后桌穿了个小黑棉袄,把长的过膝的校服裹在里面,最内层再夹上一个一米八大高个,看上去酷似一柄驴肉火烧。火烧见到我就龇牙咧嘴上手意欲掐我脖子,仿佛预测到我会在未来对他采用这个比喻。他的父亲烫了个爆炸头,但是当量较小,爆炸时比较收敛,却更加潮流。

我走出楼门,旁边乒乓球台上有个穿着画着大钩子毛外套的健壮男孩打乒乓,叫RMSTE。对位一个连帽卫衣小墩子。墩子头极大,戴着一顶头发状的头盔,让头显得更大,身材也墩墩的,十分可爱,但是动作十分灵活,就在我写这些字的功夫里已经被rmste打了个十一比零。我在经过他们身旁的风中沐浴。狂风熹微,不值一提。这是对比出的结果。三个月前,2022年12月7日,在同现在一模一样的位置,我头脚瑟缩,浑身羽绒。这时的风比现在更加狂乱刺骨。旁边的马尾辫女生对我暗暗比了个大拇指。这是因为半个小时前,我站在副校长的面前毕恭毕敬地接纳了他对我那句惊为天人的评价:“看看我们教出来了个什么东西!”

我确实不知道我被教成了,或者说,成长为了什么东西。2011年6月6日夜,几枚飞蛾穿破纱窗,把卧室里半身赤裸夹着小提琴的我吓得手脚颤栗。那正是我修炼音乐的胚胎时期:迫于我爸的淫威,我在心底破口大骂百遍,皱眉撇嘴地夹着那小琴,要端正站40分钟,持续了大概有四十天还是一百天,我记不清了。同时记不清的还有那些稀奇古怪的指法把位弓法节奏,只有那夹琴苦练基本功的金贵日子有点印象。2023年9月15日,一架封在盒子里的木乃伊般的弦都断了一根的小提琴被塞进顺丰快递广袤的包装,星夜奔波向浙江省杭州市西湖区三墩镇。雾滔雪涌,关山迢递,那把琴自知不过是换个地方落灰,此生再不会被演奏,于是自认朽木,自断琴弦,企图回到2020年10月5日,我坐在某个少年宫的二楼,面对一幅石膏圆柱和苹果梨子的照片,捏着8B铅笔发呆的时刻。发呆同时,远在千里之外的中国社会艺术协会办公厅一楼角落里的打印机轰隆作响,吐出一张又一张冠冕堂皇的证书。一个月后,2020年11月5日,我把证书随手丢在书桌上的练习册丛中,那具骄傲的大头盖住了半数的三角恒等变换和化学键判断专题。我扑到床上,床板磕到了脚踝上的痛风石,我龇牙咧嘴,眼泪迷蒙中望见2020年8月24日的夜晚,我怀着对这位哥们的好奇,不小心翻过王小波《黄金时代》第一页,但是恰好翻到第二个篇目,遂静下心来,开始阅读:《三十而立》。这篇文章头一次让我彻彻底底体会到:如何和汉字打交道。两个月后,2020年10月24日凌晨1:23,我扬眉吐气,关闭文档,那部堪堪成为*处女作*的作品搭上万维网快车,极速抵达文学社社长的电脑。那时候我年轻气盛,是壮年祥子,是青年程心,琼恩•雪诺初登长城,严嵩考上进士满门欢欣,拿破仑看着地图桌头点个不停,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对着羊皮卷进行着思想上的手淫。

我们知道,参差多态乃是幸福的本源,因此我积极的前十八年疯了一样追求参差多态。人们常称技艺多而不精的人物为三脚猫,由此看来我应当是*五十脚猫*。我学过提琴,吹过口琴,尤克里里和吉他开了个头的头,水彩水粉素描彩铅陶艺都沾过一点。几年前我天天网上冲浪,幽灵般浮在各个论坛间,大脑向互联网最精彩的瞬间们凑了凑。三四年前我费了老鼻子劲下载Visual Studio,把别人的泰拉瑞亚模组代码抄了过来改了几个数字,面对一堆杂乱的英文字母心里升起诡异的成就感。我读书,杨红樱开的头,到伍美珍,郑渊洁,到语文课文,到雷欧幻像,到儿童文学,到两色风景,到高中语文阅读7-9题,到冯内古特,到王小波,到双雪涛,但你真要问我我读*出*了什么,我只能挠挠头作不解状。我曾看过几个虚拟主播,看过好些部电影,听过不少歌手的歌,见识过不少游戏。

我上面这一段写的很莫名其妙,出现在以痛风为名的文章里有装逼之嫌。于是痛风石发出痛感警告。这没办法,我的文字即便干涸苦涩如此我也会在自我介绍时堂皇宣布我热爱写文章,那部我再也写不出来的处女作如同光荣柱上张贴的奖状我走到哪都要炫耀几番。我头疼。电影,音乐,小说,游戏,他人一开口:我看过那部……!我听过他的……!我也读过他诶!我也玩……!噢那部番啊……!我也是!我正想加入这话题热切的讨论,却迟钝一刹:我对其的了解,不超过那匹猫五十只脚之一妙脆角般的大小。于是我噤声埋头,假扮毫无兴趣。我的知识与热情既不够强烈,也不愿止息,这可笑的性格使我怎么也嵌不进人世间的琥珀,却又逼仄在迷梦与现实的夹缝间——你可别用那卑鄙的定理求我的极限。

我正漂浮于世界之上,作冷清肃穆状。就在这时,全身各个领域的痛风石怒发冲冠,咬啮骨骼,破壳脱桎,勠力并肩,正流泻出无比冷寂的悲伤,将我拉回五彩斑斓的黑白人间。

2023年10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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