尺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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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部 思想刀¶
一¶
古往今来各式各样的人都认识到,武器必定是料理冤家矛盾的最佳工具。这一思想现正被战俘营里的上校全盘接收。这一思想的伟大之处有两点:一是指引着可能存在的命运之神赐予了上校一把武器,间接导致了松塘镇局部战役的终结;二是上校的死亡。
当人们谈起一位英雄时,首先便会想起他生命尚存时的丰功伟绩——而不是他枯败颓废的墓冢。因此我们先讲述这第一点伟大之处。上校——这一位松塘镇后世无数年轻人的目中榜样与耀眼明星,在这时只是战俘营里一个离处决之日不远的战俘。一天在用午餐时他从汤里咂出一块刀片,这位久经沙场的战士立刻收下了这枚可用之材,并最终利用它逃出生天,成为松塘镇战场上的一束希望之光。上校晚年生活美满,享有天伦之乐。他与美丽的妻子以及一儿一女继续在松塘镇这片幸福的土地上度过了余生——直至他的死期。
有关上校死亡的讨论向来是众说纷纭,有人说是因念起战争的梦魇饱受折磨而自杀,有人说是因行事张扬高调得罪了豪强被刺杀。更有甚者传言道上校死亡后身首无踪,居民们向松塘镇的四面八方进发都没能寻见尸体,宛如人间蒸发。而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上校的妻儿也一并消失无踪。
而无论是多么大相径庭的传言与观点,有一根本思想没有改变:上校的死与那把刀片脱不了干系。
二¶
上校拿到刀片的那天归属于战争开始后的第二年——同时也是他在战俘营里度过的第一年。那一天空气混浊,整个战俘营里都阻塞着蜂蜜一般的空气,让人迷蒙地难以移动一步。午餐时刻的日光多少驱散了一点混沌的气体,但食堂饭菜的腐臭气息依旧令人作呕。但战俘们早已习惯于此——由此可类推出他们也习惯丧失人的本性——而上校正是他们的同类,但没有放弃对食物的渴求。
上校端起餐盘,向着熙熙攘攘却默无声息的队列走去。餐盘上印刷着松塘镇冶炼公司的图标,这使每日的上校都产生了一丝思乡的感觉。 上校拿了一碗米饭和一碗汤,略微发黄的米粒促使他干呕,清澈见底的汤再次使他的胃部痉挛。汤冠着“牛肉汤”的名号,内容物如同战俘们的希望——简陋稀少。他端着盘子找了个位置坐下,左边没人,右边坐着侯克龙上尉,后者在离开战俘营后成为上校的左膀右臂与民主党的高层领袖,一同终结了松塘镇局部战役,同时在战争结束后开办了一家生产老鼠药的工厂。
上校向这位未来的战友点了点头,一丝尿意袭来,他便向厕所走去。厕所在战俘营的另一头,与食堂通过长长的走道相连。在今后的无数时刻内,这一建筑细节都将令上校无比诟病与无比感激。走道上充斥着混混沌沌的气息与浑浑噩噩的战俘们,上校看着他们,心中又燃起了带领民主党进军的熊熊火焰。
三¶
松塘镇冶炼公司开设于松塘镇建立后的第二年,彼时的上校还是松塘镇学院的第一学子。青年的上校与人为善,乐观开朗,同时性格温顺,学习刻苦,是学院最引以为傲的学生。在冶炼公司带来的巨大经济效益下,松塘镇以极快的速度发展,成为远近闻名的城镇,由此也导致战争爆发后成为首当其冲的目标。
冶炼公司的第一任总理早已在历史的刻刀下磨去了痕迹,在人们的记忆里没有留下一块剪影;第二任总理则是上校的同届同学,在战后成为自由党领袖的律摩安。他在战俘营建立后与其院长达成经济协定,从而保护冶炼公司免受战火侵蚀——代价是无偿为战俘营提供战俘餐盘。
即使战争结束后第二任总理在与上校的斗争中落败而死,冶炼公司也不复存在,后世的历史学家一致认为冶炼公司在战争时期为松塘镇作出了无比伟大的贡献:譬如说为战俘营里的上校提供了进食的工具。
四¶
战争爆发于七月份,起因是毗邻国家——别林兹与上校所在的国家在边境进行了一次原因未知的火力冲突,进而发展为一场武装袭击,双方均损失惨重,史称“七月突袭”。邻国更是在此事件后摘下虚伪的友好面具大肆侵占疆土,直逼上校所在的松塘镇。
上校响应号召,与儿时好友侯克龙上尉组建了一支自卫队,冲锋陷阵,英勇杀敌。在一年后因深陷敌阵,寡不敌众,其余人皆身首异处,仅剩上尉与上校二人被俘。
每每想起在自卫队中的峥嵘岁月,不论是哪个年代的上校都会淌下一行行泪珠——包括这位正在战俘营内上厕所的上校。上校眼含泪水地回到座位,嘴里还咂巴着往昔的时光。饭碗里浊黄的米粒这时也染上了一层岁月的沧桑。他拿起碗往嘴里刨了几口饭,感到有些噎住,便端起那一碗改变战争走向的汤。
即使在他的舌头触及到那一片金属硬物时,上校也未尝想象过他即将成为操纵战争中心的伟大人物。他正抻着脖子卖力地咽下嘴里的米饭,在这时他的表情突然僵硬,宛若身体上流窜着高压电。他的手不住地胡乱挥动,把桌上的餐盘与饭碗一扫而空,然后他向后倒下,脑子里宛如有千万红色蜡笔肆意刻画。侯克龙上尉见状立刻俯下身子搀扶上校,这一举动也毫无疑问促使他成为战争的第二位领军人物。上校挣扎着爬起来,咳嗽声宛若五雷轰顶,仿佛喉咙里蛰伏着史前巨兽。一块浸着上校血液的金属刀片从上校的嘴中窜出,在餐盘上发出一连串的“噼啪”声,上校在惊恐的泪水中将目光投向它,它正反射出整个世界的诡异光芒。
由于这把刀早已同上校的消失而消散于历史的尘埃中——后世无数政权与国家都曾竭力寻找过它,企图创造一位“上校第二”,后果自然是无功而返——因此下文将引用一段上校在其回忆录《似水流年》里对于这把刀的描写。
“我真感觉自己是被自由党的什么家伙或是别林兹那边的什么人给暗杀了。我小时候比较喜欢化学,我宁可被氰化物之类的玩意毒个彻彻底底的死,也不想要这么个…家伙来藏在我的汤里咬我!擦干净后的这东西看起来粗糙得恐怖,仿佛是血液掩盖住了它先天粗鲁的外表。简洁而言就是一块形状不规则的金属多边形薄片,但是仿佛浑身都包裹着一层杀气腾腾的浓雾,所以勉强能看出个刀的雏形。”(《似水流年》卷二,第4章)
上尉咒骂着拿起那块刀片,打算把它扔得远远的,上校抬起那蕴含无穷力量的手臂阻止了他。他不会告诉任何人——即使是后来的上尉与上校的爱人都未尝知道这个秘密——他从那块刀片的光芒里,看到了胜利的荣光。
五¶
战俘营后有一片草坪,草坪上覆盖着萧条的荒草,原先在大部分没有生机的暗黄的叶子里不乏有嫩绿者的存在,但是在战俘们的双脚摧毁下,这里可以称作是一片不毛之地。加之适逢夏天,草坪上仿佛升起了因日光自燃的浓烟。
即使如此上校也每天在这里构思逃出战俘营的伟大计划,烈日的烧灼使他的全体精神凝于一点——战争。在历史注定的那一天,他走到这片草坪,看着高高的围墙外面属于松塘镇的山脉与树林露出的边角遐想。
然而不久便出现了反常的现象。从山脉的更远处有几多乌云缓缓向战俘营移动,仿佛昭示着这一天对于松塘镇的巨大影响。上校正沉浸在属于自己的伟大设想中,便没有察觉这剧变的天气。
乌云渐渐在太阳面前织成了严实的大网,雨滴正在其间蓄势待发。上校抬头瞥了一眼天空,为反常的天气讶异了一刻,便又投身于战争的哲学当中。他没有回去的打算。
草坪的另一位来访者也没有回去的打算。在雨点从云层开始运动时,她便发现了这一现象。她走到上校旁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在沉思中的上校嘟囔了一句:“嗯?”她便热情地对上校说:“要下雨了吧,真少见。”上校睁开眼睛再次望了望雨云,点了点头,然后略带好奇地转头,想看一看是谁拥有与他相同的乐趣——在烈日下沉思。
上校的目光立刻为眼前的这位女性所吸引,在目光锁定她的片刻后,他的头脑也被她俘获。无论多么浪漫与奇妙的词汇语句都无法描述他的感受。四面开始落下了淅沥的雨滴,将他与她罩在雾蒙蒙的小小世界中。上校的嗓音沙哑:“女士,我乐意知晓你的芳名。”她脸上的水滴使她展露出几许晶莹剔透的光。“蕾梅黛丝。”轻巧的每个字眼为上校揭开了内心的迷幕。蕾梅黛丝。蕾梅黛丝。他在心里咀嚼着这个名字,宛如清脆的银铃荡漾。“你不打算回去吗?”蕾梅黛丝的语气里填有些许试探。上校记起了他所策划的伟大战争:“我要…办一件大事,还得再想想。”蕾梅黛丝的眼睛里忽然闪烁出惊喜的星光。上校如先前一样一动不动地伫立在雨中,但是战争之事早已被蕾梅黛丝的身影挤到后方,他的心脏头一次为了一位女性发出光与热。
他感觉自己的手被牵住,那是蕾梅黛丝的手。手心的热量直直导向他的心田。上校的眼睛被热量鼓舞着环顾四周,他看到四周攒动的雨滴,便对蕾梅黛丝说:‘女士,你看今天的天气,多么可爱。在我的回忆录里对于这一天我会这样描述:这一天是个雨天,天上飘的全是雨点。’”蕾梅黛丝笑了起来,四周的雨滴是这笑容的倒影。
上校与蕾梅黛丝在雨里矗立,手挽着手。蕾梅黛丝为寻得人生的旅伴而无比幸福,上校则继续构思他的战争。但是无论是他们俩还是后世无数为这爱情故事所感动的人都明白这样一个事实:上校与蕾梅黛丝的旅程就此开始,并且没有尽头。
六¶
上校对于战争的思索在这一天终于完备,而他发觉自己还尚未逾越战俘营遥不可及的高墙。这一天是战俘处决仪式的执行日,全营——除了正门口——的守卫与所有战俘都被要求前去观看,这与上校的计划不谋而合。营门口的卫兵呆滞麻木,这与广大战俘的心理特征全然一致,仿佛是他们在看管着自己的同类。
上校呼叫自己两位志同道合的友人——侯克龙与蕾梅黛丝加入逃跑的伟大行动。侯克龙眼里闪耀着绝对的忠诚,蕾梅黛丝为自己的信仰与感情行动。在这一天正午——即战俘处决仪式开始的时刻——他们于大门口的不远处集合。
正如上校无数次观察与设想的一般,门口守卫松懈如同松塘镇的中心广场。强烈的太阳光晃瞎卫兵的眼睛,使他们并未在意不远处三位野心勃勃的囚犯正在虎视眈眈地盯着敞开的大门。大门如每日一般敞开着,似乎不费什么心力便可逃出生天,逃向营外辽阔的原野。然而所有战俘早已放弃攫取自由的念想,麻痹的心灵除了苟活与进食外毫无其他目的。
上校一众的逃离过程进行得迅捷而麻利。即使在战争结束后,别林兹战俘营的糟粕之处也常为松塘镇人民津津乐道——其毫无章法与规矩的管理特征搭配多年来仅有上校三人逃离成功的事迹也令无数后辈啧啧称奇。门口常年倚立着两名守卫,其姓名我们已经不得而知——但是毫无疑问,在上校一行人逃离当天,其中一名守卫后知后觉地履行到了自己的使命。
战俘营的管理松懈使得上校三人甚至可以步行穿过其敞开的大门,当时现象奇特宛如敞开的大门正是为了迎接他们的离去。上校他们也无比惊异数月来的谋划竟然都派不上用场,于是他们的警惕意识在瞬间松懈,对战争的执念也淡薄了几分。
变故恰巧在这时发生:一名守卫觉醒于慵懒的阳光,惊骇地发现几名战俘的逃离,当时的上校一众已有数十米远离营门。守卫顿时领悟叫醒另一名同行是来不及的,于是他毅然端起枪管,向着上校三人的背影坚定地连开几枪。
倘若上校没有在那时恰巧回头,结局可能是他孤独地死于敌人追杀的某个角落。而在命运之神无比智慧的安排下上校在恰当的时刻将脑袋偏转恰当的弧度,视野里恰巧捕捉到了守卫放下枪的动作。在这一刻他的警惕神经彻底苏醒,仿佛看到了银黑子弹在阳光下闪烁的光点。上校忽然深感无力的绝望,然而在绝望的空隙间他保护自己与友人的欲望熊熊燃烧,于是响应他的诉求,上校的口袋突然振动并在片刻张开一道口子,从口子里飞出的数月前牛肉汤里的那一刀片头一次彰显它的魔力。在太阳光映照下绝望的上校只能看见一小团亮白急速飞出他的口袋,将路径上的所有子弹悉数拦截并发出铿锵的响声。而后白光窜进遥远处的守卫体内,再次穿出时带出了一片血污。
七¶
上校逃出战俘营后的故事早已是妇孺皆知的传奇。在挚友与挚爱的陪伴下上校凭借卓越的军事才能以及领袖魅力,集结了一支对他本人及民主党忠心耿耿的不败之兵,并最终取得松塘镇局部战役的胜利。而上校本人在逃离行动当天的变故后渐渐发现刀片的不凡之处:主动刺杀与保护上校心中所思想的人与物。由此上校为它创造了一个无比响亮的名号:思想刀。这把刀伴随上校的戎马一生,在无数危难关头力挽狂澜,同上校一起成为松塘镇不可磨灭的传奇。
而上校本人在战后于政界风生水起,一举击败广负盛名的冶炼公司总理律摩安,成为松塘镇首席领导人物。值得一提的是侯克龙上尉在功成名就后于暮年依旧充满活力,退出政坛后转而经营起了老鼠药制作贩卖的市场。
晚年的上校坐享于蕾梅黛丝与子女的天伦之乐,而诡异的离世更是为其斑斓的一生增添几分传奇色彩。这富有传奇色彩的一生令听者无不动容,因此我们在这里为上校——这位伟大、不朽领袖的英灵,默默献出几份自己的哀思。
下部 回马枪¶
一¶
奥雷连诺正在冶炼公司的矿物冶炼层勤勤恳恳地劳动着。他扮演一位老实工人的形象,这容易让人误以为他在这里出生长大——然而在这里没有人知道奥雷连诺的过去。奥雷连诺自幼性格压抑,乐于独处。这一特点恰巧照应了松塘镇的景象:冶炼公司横踞于松塘镇的中心,宛若松塘镇皮肤上寄居的一只肥大水蛭,将其余所有建筑与行业挤到城镇边缘,并肆无忌惮地压榨它们的营养。
奥雷连诺上大学——也就是威名远扬的松塘镇学院——时,抑郁孤僻的性格越发凸显,在几次刻意的旷课后,他被开除学籍。他的父母离异,奥雷连诺跟随母亲奔波,母亲后也被冶炼公司总理派人刺杀而死,因此奥雷连诺被送入冶炼公司,可能要在这里工作到时间尽头。现在的他是一个干净到彻彻底底的青壮年——心甘情愿地将自己的血肉献给冶炼公司剥榨。此时的奥雷连诺已是冶炼公司的老牌员工了——公司十几层中的每一层都有千百个这样的老牌员工——而新入职的懵懂的不知道将要遭受什么压迫的新人就更是数不胜数。在公司的政策中,“休息”二字宛若童话里的青鸟,根本瞧不见一丝影子。每天这些工人都要在钢铁巨兽的轰鸣下马不停蹄地奔忙17个小时,在如此重压下,绝大多数工人的思想早已被机械同化,成为不知疲惫与感情的工具。
这一天的奥雷连诺正在工作,冶炼机在他无神的双眼前轰隆作响。在几声诡异的响声后机器突然停止运转。这在平时的工作中不少见:由于机器年久失修导致的故障数不胜数。奥雷连诺用黑黢黢的手拨开机器的门槽,伸手向里面摸索,企图用手臂战胜阻塞物的顽固。这一举动危险而常见:倘若机器突然恢复运作而他没有及时把手拿出来,那一节瘦削的胳膊便会被迫跟随无数原材料一起完成接下来的所有的冶炼流程。但是在公司总理律摩安“效率至上”的法令下,无数工人都习惯于用双手与故障抗衡。
很幸运他的手臂这一次没有被割下,而是轻松把握住了阻塞物。奥雷连诺心里一阵惊讶:构成阻塞的玩意这么轻易就被提了出来。他发现躺在淤泥里的阻塞物断成不可名状的两节:一节是小小的金属刀片,在淤泥的覆盖下仍然令人惊奇地闪烁着光;另一节——应当称为“一段”——像是粗大的下水道管被掰弯,弯口处伸出着一根小棒,但是在淤泥的掩蔽下难以看清全貌,只能隐隐约约瞧出像一把枪的样子。
奥雷连诺很诧异,他的漫长工作生涯里从未见过这种阻塞物,他把两块阻塞物——姑且可认为是一把刀和一把枪——用抹布擦拭了一遍,便看清了它们的表象。刀确实有刀的样子,尽管形状宛如肥胖的海星。枪上伸出的小棒子是扳机,枪管设计的倒是别致——一半黑色一半白色,仿佛讽刺这非黑即白的世界。
奥雷连诺把刀枪揣进单薄的衣兜里,打算出车间找隔壁的工友小王问问。他刚一出门便听到有喧闹声从小王的车间传来,还看见有警卫守在他车间的门前,奥雷连诺跑向小王的车间,警卫抬头警惕地瞪了他一眼,他强装着笑容绕过警卫,假装不经意地向小王的车间里瞥了一眼——仅仅是一眼,他看见了小王被警卫挟持,头垂下,而冶炼公司的总理——律摩安正把一把刀捅进他的胸膛。奥雷连诺猛然记起小王对他说过今天肠胃有些不舒服,打算背着警卫休息会。令他们都没想到的是总理会来亲自查岗。
还有一件事是奥雷连诺没有想到的。即使他变得麻木而勤恳,当小王——这一和他同样勤劳的工人——被手握权力的总理律摩安毫无人性与法则地刺死时,他想到了自己。自己是否有一天也会死在掌权者的手里,死的没有声音,没有动静?在这一时刻他又回忆起了遥远记忆里的母亲,当律摩安派来的冶炼公司的人将她的身体用无数弹孔修饰得宛如风雨侵蚀过的高地时,她是否也为了自己与我卑微的苟活而伤悲?这一切都是因为天杀的律摩安与天杀的冶炼公司。奥雷连诺转过身,眼里绽放出宛如生命最后一刻的光芒。警卫在放他通行后并未继续注意他,这为他的行动提供了可乘之机。
然而在他将要采取行动的前一刹那,有一些东西提前采取了它的行动——这一事实可以由奥雷连诺刚刚开裂的左衣兜洞悉。那一把原先保存在那里的刀片仿佛接收到了什么信号,在前一刻极速穿透奥雷连诺的衣兜,越过警卫怠惰的眼神,接着立刻转变方向冲进了小王的车间,穿进了律摩安的后颈部,在几声脑浆翻涌的闷声后从他的头顶窜出,夹带着一片血污。
奥雷连诺与警卫同时听到车间内传来惊恐的喊声,于是奥雷连诺在后警卫在前,冲进了车间,恰巧瞧见了律摩安倒在地下的狼狈姿态,以及空中舞蹈着的闪光的刀。刀在这时立马停止舞步,切割着空气向警卫的方向飞去,警卫吓得向旁边一躲闪,刀却钻进了奥雷连诺的右衣兜,与那把枪做伴。
已死的律摩安与小王躺在地上,三个惊恐警卫都把敌意的眼神投向了奥雷连诺,而奥雷连诺这时仍然在回忆的驱使下保留着满腔愤怒。他从右衣兜里掏出那把枪,把愤怒的枪口对准律摩安的尸体。他打算扣动扳机,却发现扣不动,怒火便驱使他用尽全身的力气与扳机抗衡。这时离他最近的警卫压抑住内心的惊恐飞扑过来,捂住了奥雷连诺的枪管。奥雷连诺心急如焚,这时右兜里的刀片再次出动,将警卫的身体内外贯穿,警卫以惊人的毅力握着枪管,枪管便被扳到了白色一边。
警卫终于倒下,奥雷连诺举枪继续对准律摩安的尸体,并扣动扳机——这一回有了效果,虽然没有子弹,但是他却听到震耳欲聋的枪响声,看到了律摩安头顶黑色的弹孔。警卫们被枪响吓住,丝毫不敢移动。
但是律摩安的尸体开始颤抖,宛若掉入开水的青蛙。他的鼻孔里钻出白气,在尸体上竟化作一个人形。然而头顶的弹孔却宛若台风中心,摧毁着这刚建成的躯体。人形从气态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吼叫,迅速向奥雷连诺扑来。
奥雷连诺的心底突然平静,他感觉到自己的结束仿佛就要来临。他举起枪,对准自己的脑袋,与此同时高速移动的人形也到达了他的面前,人形伸出狰狞的气雾似的手搭住了枪管。这时人形头顶的弹孔终于将他的身躯全然吞噬,他的手被弹孔向下拉扯着,带动着枪管转向黑色一面。奥雷连诺没有看到这些,他闭上眼打定心思结束自己的一生。
他开枪,震耳欲聋的枪响只存在了一瞬,他的感官便全然被朦胧的黑雾覆盖,五脏六腑与四肢都传来奇异的麻木感。他想:这就是人死时的感觉吗?他感觉到后背仿佛贴在了前胸上,脚下踩着自己的脑袋,整个身子揉成一坨狂乱的肉块。难受的感觉迫使奥雷连诺大声喊叫,但是只有他的表情扭曲着,声音被打上结塞进他的肚子。
奥雷连诺在心灵与肉体的震荡中度过了对他而言漫长如永远的一段时间,接着他醒过来,发现自己正躺在小学的石头地板上。即使他身处冶炼公司,对过去的回忆一刻也未尝离开他的脑海。然而这一现象还是十分令他匪夷所思——他在小学没有获得任何朋友。同样令他困惑的是自己为什么出现在这里,难不成他死后的转世依旧要经历同样的劫难?太阳撒下枯黄的光亮,穿过他单薄的身子,降落在冰冷凝固的地板上。他爬起来拍了拍裤子,在劫后余生的感觉里他惊奇的发现自己依旧穿着工装——意味着他没有死去,还被不知名的神灵或是什么送到了自己的小学。奥雷连诺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然而应有的弹孔却毫无踪迹,他慌忙地摸遍了自己头顶每一寸的领土,弹孔无处可寻。
他掏出兜里的枪,在清冷太阳光的照映下,这把枪正发散着诡异的热气与诡异的暗光。当时奥雷连诺没有思索太多,认为这只是开枪后的正常现象,他回忆起了片刻前——实际上是十几年后——律摩安死后“幽灵”一般的人形,在弹孔的牵引下在他面前做着飘逸的回旋,他的表情狰狞,宛如烈马在马桶冲水时的漩涡里徒劳挣扎。于是奥雷连诺对着枪喃喃念道:“回马枪。”
在不远处有个小男孩瞧见了奥雷连诺的出现,他看着奥雷连诺摸头的滑稽姿态爆笑如雷。奥雷连诺看见了他,招呼他来这边。小男孩走近后胸口的学生证也被奥雷连诺的视觉俘获:“侯克龙”。他对小男孩侯克龙呆呆地发问:“这里是?”“松塘镇小学。”小男孩的话勾起了他在这里孤独的回忆。他打了个寒颤,站起身来走动,却感觉骨头宛若豆腐渣工程,马上将要解体。小男孩侯克龙问道:“要我叫老师吗?”奥雷连诺摇了摇头,牙缝里艰难蹦出几个字:“不用,我走走。”奥雷连诺看到四周与自己小学时代的四周别无二致,都是一样的荒凉萧瑟,便走进了教学楼里,侯克龙跟在他的身后。
奥雷连诺找了间教室进去,蹒跚的脚步在楼里格外响亮。他找了个椅子坐下,然后发现不远处坐着另一位小男孩,小男孩听到声音回头看向了他。
在奥雷连诺的诡谲人生里他看过不少电影,时空穿越这类电影格外罕见,在这类电影里通常会探讨主人公遇见年轻的自己时会产生怎样的反应。回到奥雷连诺小学的这一刻,他便是主人公。不用提到他这时是否观看过这类电影,奥雷连诺甚至还没有意识到他刚刚进行了一次时空穿越。因此当他看见外表酷似童年自己的一个孩子时,他登时愣住,浑身噼啪作响的骨头霎时间丢了声响。
在小学后的日子以及在冶炼公司的遭遇使他的相貌彻底改变,因此这位小学时代的奥雷连诺还没有意识到眼前的人就是自己,反而是成年版本的他惊诧不已。在惊诧过后来的就是恐惧:奥雷连诺在心里劝说自己深呼吸,平静下来,手却不由自主伸向衣兜,伸向回马枪。他站起颓废的身子向教室外走去,迎面碰上赶来的小男孩侯克龙。
奥雷连诺的呼吸愈发紊乱,他癫狂地挥动着手臂拦停了侯克龙,用干涩青瘪的声音对他说:“你去和那个小男孩......聊聊......”侯克龙面露疑惑,但还是走进了教室。而这时候的奥雷连诺笃定自己的精神已经崩溃,甚至过去的自己都在眼前显现,他抬起回马枪,又一次回忆起了自己用白色枪管枪杀律摩安的一幕。他想,上一次用黑色没有杀掉我,这次就用白色。他急促呼吸着,竭尽力气将枪管扭向白色,对准自己的脑子,又一次扣动扳机。
奥雷连诺在片刻间穿梭于熟悉的黑雾与奇异的麻木感里,又在片刻间脱离了它们的掌控,倒在绵软的田野上。他睁开眼看见了星星,迷失在空中的星星也嘲弄着地上迷失的他。奥雷连诺坐起身子,远处忽然有人用呼喊声做出提醒他的尝试:“那里是谁?举起手来!”接着向这里跑来,在星光的映照下奥雷连诺看清他们是本国的士兵。然而思绪的混乱与求死的强烈欲望引导他再一次抬起回马枪的白色枪管,这一景象被赶来士兵的目光恰好捕捉,同时指引士兵们做出同样动作——他们的枪比奥雷连诺的还要多一丝美感。
这时奥雷连诺又听见一阵响声——来自同上面士兵来路相反的一边。当他们走进星光范围内奥雷连诺发觉他们的军装与身旁本国人的丝毫不同。但是他唯一的目标便是去死,于是趁着本国士兵将枪口警惕地转移向这帮不速之客——仅仅只有一刹那,奥雷连诺飞速扣下扳机,开枪发出的响声震惊的全体士兵,仿佛将天上星星抖落几颗。
紧接着一位本国士兵率先错误认为枪声来自于一位暗影里举枪的邻国士兵,抱着家国情怀他视死如归地冲上前去向对方看不清的面庞开枪。与此同时奥雷连诺正包裹在黑雾中倾听着逐渐远去的此起彼伏的枪声,麻木感似乎提醒着他:这是战争的开始。
再次苏醒后尚未死亡的痛苦席卷了奥雷连诺的全身,他的生命之火早已于冶炼公司燃烧殆尽,最后一丝可敬的光亮也被死去的律摩安吸收完毕。然而宁静的痛苦马上被汹涌的人声掀翻,奥雷连诺发现自己正趴在光滑平坦的石英地板上,身边来去的人都穿着一样的条纹衫——囚服?他的脑海里立刻窜出一个疯狂的想法:与最近的一批死刑犯一起被处死。
奥雷连诺身上依然穿着冶炼公司的员工服,然而他发现周围的囚犯眼里全然是麻木与空虚,甚至连这一事实也未尝发觉。一股令人作呕的臭气奔涌向他的鼻腔,他四处张望发觉臭气来自于附近的厨房。奥雷连诺决心在这里了结自己漫长且无趣的一声,于是他先盘算着如何处理兜里的刀枪。他小心翼翼地穿梭在囚犯的人群里,害怕被发现自己不是这里的原住民,然而这一想法实属多虑,周围囚犯的眼神空洞至极,连他在使用回马枪进行时间旅行时看见的黑雾都要比这多几分实在。
奥雷连诺端详着囚犯们用餐的座位,他的眼神忽然聚焦于一位男性囚犯,他的五官排列与人体形态无不昭示着他遇见了几十分钟前——实际上是十几年前——见到的那个小男孩侯克龙。此时的侯克龙正值风华正茂,及时双目黯淡无光,浑身却发扬着盛气凌然的气息。奥雷连诺慢慢踱步过去——在陌生的地方人们总是愿意靠近熟悉的人或物。这一理论驱使奥雷连诺走向侯克龙的座位。而走到半路他却停下了脚步,他估算了一下距离,鬼使神差地掏出兜里的刀片,以将死之人回光返照的姿态将它投向侯克龙——以助他以后的人生一臂之力。然而奥雷连诺长期的冶炼工作摧毁了他手臂的小部分能力——其中就包含了定位目标,于是刀片迈开抛物线的脚步,同时闪耀着诡异的光芒,歪斜着却不偏不倚地坠落于侯克龙左边座位拥有者的碗里,其中的汤水遭受打击,溅出几点清澈液滴。然而侯克龙尚未发觉邻座上校的饭碗被侵犯这一事实。
奥雷连诺没有察觉这一纰漏——他在刀片飞出后便扭头思索回马枪的去处。他迈开脚步漫无目的地跑,迷茫眼神顷刻间被拥有同样迷茫眼神的一位女士。彼时的奥雷连诺已经被另一条时间线上无休止的冶炼工作磨灭了一切对异性的渴求,因此这一相遇只是命运之神戏谑安排下两对相似的迷茫眼神碰面而导致的结果。但是奥雷连诺没有心思思索,便被莫名的吸引力扯向了食堂门口的她。
他不知怎的来到了她面前,左手伸手摸向口袋里的回马枪,右手有力地捂住了这位女士可能因惊恐而喊叫的嘴巴。为了表明自己并无不轨之意,奥雷连诺迅速把枪塞进了她的口袋,用颤抖快速的嗓音低声说:“不要把这个…给别人。”他立刻转身逃离食堂,同时在心底默默为自己将至的死亡感到欢喜。在他的背后,那位女士掂量着口袋里的手枪,饶有兴致地看向了奥雷连诺的背影。
几天后,在计划执行的战俘处决仪式中,奥雷连诺混进衣衫褴褛的囚犯们。他头一次吃到纯正的枪子,然后闭上眼睛。
二¶
奥雷连诺·麦斯上校睁开眼睛。一些不详的因素驱使他在这样一个幽深可怖的夜里苏醒——其中就包括刚刚那个荒唐的梦。他起身游荡在偌大却空无一人的房子里,在短暂的“我死也不会去政敌的手下打工”的思想后,他的思绪终究是被梦里的蕾梅黛丝牵引,带领他逃出阴暗深邃的黑夜。蕾梅黛丝早已于多年前病逝,而上校与她也未曾有过子嗣。一切媒体的报告全由上校在幕后操办,营造出他正陶醉于天伦之乐的假象。只有他独自在夜里时冥想时,蕾梅黛丝的容貌与音声才会悄然造访他干涸的心田。除此之外,与他持久为伴的只有衣兜里的思想刀。
房间里绕过的几圈反而增添了上校心头的几许疲累,其中甜丝丝的回忆愈加难以排遣。上校回到卧室,坐在蕾梅黛丝床铺的一侧,拉开了床头柜的抽屉。即使多年无人使用,在上校每天的细心擦护下,抽屉表层没有一丝灰尘显现。抽屉里全是蕾梅黛丝生前热爱的书籍。上校像往常一样拿起一本翻阅,妄图在这里寻求爱人的蛛丝马迹。一本接着一本,在字里行间仿佛有蕾梅黛丝的灵魂浮现,如同往昔岁月般陪伴在他的身畔。
以往的上校总是只读下一两本,就在蕾梅黛丝那并不存在的虚影陪伴下坠入梦乡。但是今天——由于那一些诡异因素的驱使——他继续研读着,在字句里与蕾梅黛丝的影像再度重逢。上校在书籍已尽时继续伸手探向抽屉,他却摸到了一张纸条。上校疑惑地展开纸条,蕾梅黛丝清冽的笔迹赫然显现:
“时代终究为你我叹息。”
他惊讶于自己数年未曾寻得的爱人的踪迹竟潜藏于自己的眉头之下。于是上校把纸条小心翼翼地揣进衣兜——衣兜里正沉睡着多年未曾使用过的思想刀。
他站起身来,脑海里还存留着蕾梅黛丝绰约朦胧的风姿。这时候一阵窸窣的响声从上校的后背传至前身,捣碎了他脑海里有关爱人的最后一点念想。于是上校不满地转过身,与此同时他尚未发觉衣兜里正在增重,宛如命运之神再次垂青,给予了他一些有质量的玩意。
眼前的来客正开始爆发出可怕的喘息声,其间夹杂着若有若无的嗤笑声,而声音的来源勾起了上校的一切回忆,以此他也登时醒悟不久前看似荒唐的梦确是他的一生。眼前的身躯在昏暗的灯光下呈现出烟雾状的体感——这一形象与上校梦境——同时也是上校心灵深处的那位宿敌律摩安不谋而合。上校诧异而又恐慌地问到:“你,不是死了?”回马枪在面前幽灵头顶的刻下的弹孔仿佛还历历在目,然而此刻的这团幽灵完美无瑕。
这时候他终于察觉衣兜的重量正在大幅度变化,于是上校伸出手摸向衣兜,熟悉的棱角暗示着这正是那一把改变他人生轨迹的回马枪。他下意识地想要掏枪向面对的敌手还击,但是幽灵灵活的身躯开始扭动靠近,并且不断发出怒不可遏的轰鸣。在年老的上校拔枪前,这位宿敌的幽灵用烟雾制成的手臂锁住了他的喉咙。
上校在幽灵两臂的间隙里剧烈喘息着,四面看见的都是层层叠叠的迷雾。一溜烟似的幽灵化作一团气焰,向他的喉咙里死命地钻去——方向恰好与多年前思想刀在上校嘴中旅行的轨迹相反。
上校在这个不妙的时机回忆起了自己的一生,从前一生冶炼公司的哀苦到偶然寻得回马枪,到这一生的吞吐思想刀后主宰战争。蕾梅黛丝的英灵也同时横亘在他的头脑中。上校忽然意识到年轻时的愚昧颓废早已在时间的洗涤下褪得不留一丝痕迹,因此直到这时他才真正为自己的成功留下泪水。
上校知晓这天杀的幽灵——同时也是他永恒的敌手将要霸占他的身躯。他瘫倒在地板上,在失去意识前他的思绪里全然包含着他的爱人蕾梅黛丝与友人侯克龙,他的这两位虔诚的旅伴将会永生永世陪伴他的灵魂。
律摩安——这位自由党的枭雄与上校的敌手,穿行在上校的五脏六腑里,引导他的全体细胞发出可怖的嘶吼,仿佛宣誓着这场斗争的最后赢家非他莫属。然而上校的眼里猛地迸发出搅动天地的光芒——倘若侯克龙上尉在场,他一定会看出这光芒与多年前他在那把沾满了上校鲜血的思想刀上折射出的光芒一模一样。上校的两手摸进衣兜,改变他一生的两把武器如往常一般平静地待在那里。他掏出回马枪,在对爱人与挚友的思念里,走向了唯一的道路。
上校用力将枪管扭向白色,这一枪会送他去未来。他在心底默默念出律摩安的名字,思想刀立刻穿透他的外衣与皮肤,狠狠刺向律摩安的所在地——他的身体内部。
上校忍住前所未有的刺痛——即使是在自卫队突围时所受的枪弹洗礼也无法带来比这更深刻的痛苦——把枪口对准了思想刀刺入皮肤的地方,开枪。
熟悉的奇异感觉顿时从伤口处传播而来,然而上校的使命还未完成。上校在被这奇异感吞没前再次抬起回马枪,竭尽全力将枪管扭向黑色:这一枪将带他回到过去。枪口登时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几乎是同一时刻体内传来幽灵律摩安撕心裂肺的哀嚎,上校便扣动了扳机。
两种熟悉的软绵感觉碰撞在一起,身体撕裂的疼痛便顷刻从身首相接处传来。在脖子被扭断的瞬间上校听到了幽灵律摩安龟裂的响声。上校舒了口气,剩下大半截身子去哪里已经不在他的思想范围之内。他的眼前被软糯的黑色迷雾覆盖,这暗示最后的旅途将要开启。
他开始考虑把自己的脑袋带到哪个时候舒服一点。他的脑海里果断浮现出他与蕾梅黛丝相遇的那一天,他想到她手心温暖的触感与清亮的嗓音。上校仅存的的头立刻侧倒在战俘营草坪上不为人知的角落,上校用侧着的眼睛看到远处侧着的年轻的自己与侧着的年轻的她相遇。他的脸颊感受到了一点坚韧的雨滴坠落,他想起来了:那一天是个雨天,天上飘的全是雨点。
2021年2月